87 蒋愿 (第2/2页)
滑行轨迹无限延展,她展开双臂绕场滑行,像巡视自己领土的国王陛下,这片纯白的冰面,就是她的应许之地。
陈望月完全没办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在黑夜里你是无法忽略亮光的,就像小偷也无法对掉落到脚下的金币视而不见。
她有时候很难把眼前的女孩跟在床上一样死死抱住自己的树袋熊联想到一起。
蒋愿过去几年参加的大大小小几十场比赛,陈望月每场都看了不下于二十遍。
起初是因为辛重云请的教练,蒋愿的那位启蒙恩师,建议陈望月有空多看看,后来则纯粹是因为喜欢。
她没有蒋愿的天赋,但并不影响她欣赏和享受,蒋愿的花滑是一种与数学截然不同的美,后者的稳定和精确令她着迷,前者则强而有力,气势磅礴,轻而易举就能攥紧她的咽喉。
再次亲眼目睹蒋愿滑冰,陈望月发现蒋愿的滑行又进步了。
她滑行能力本就出色,冰面覆盖大、变刃能力强、压步效率高,滑速尤其恐怖,牢牢占据现役女单选手的第一,冰迷们戏言她是“一脚蹬出半个冰场”。
而且,很多滑行稍弱的选手只能通过频繁压步来取速,很影响表演观感,但蒋愿进入成年组之后编排的两支短节目,压步都只有个位数。
所以蒋愿的节目,总是编排得过满,处处是技术细节,没有喘息的空间。
她的编舞师公开对记者放话,只有蒋愿能完成她的编舞,别的选手就是想模仿她,也没那个体力滑下来。
滑行训练结束,陈望月看到蒋愿开始进行针对错刃的专门训练。
陈望月知道她最近在改刃。
她在Eros上的粉丝站是陈望月的特别关注。
前几天站子发布了蒋愿教练的最新采访视频,里面提到,她正在跟后外点冰跳做斗争。
她的跳跃目前唯一明显的短板,就是后外点冰跳会有用刃错误。
错刃的跳跃和正确的跳跃,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种类的技术动作。
而改正用刃,不止是起跳方式从大外刃改成内刃这么简单。
除了要与既往深入骨髓的肌肉记忆作斗争,还面临着跳跃高远度下滑的风险,跳跃时身体旋转的周数也会受到影响。
结果往往是得不偿失,改刃未必成功,原有的技术水平也保不住。
再加上这几年花样滑冰比赛判罚对错刃抓得不算严格,利益导向之下,愿意花大代价去精进技术的选手也就越来越少,他们宁愿在编排中去寻找裁判视角盲区,提心吊胆地打规则的擦边球,也不愿承担改刃风险。
但蒋愿不一样,她一直被裁判盯得很紧。
花样滑冰依靠裁判打分来决出胜负,而只要是人为打分的体育项目,都存在着巨大操控空间,赛场之外的因素强烈影响着奖牌归属。
那些花滑发展历史悠久,参与现行规则制定,每年输送大量裁判的国家,会为本国选手提供优待,由此得来的成绩又助长了国内花滑项目的“繁荣”。
相应的,如卡纳这般的花滑弱国,在打分上几乎没有话语权,选手们在赛场上处于“任人宰割”的状态。
而蒋愿作为一个非“高贵国籍”出身的新人选手,以黑马之姿横空出世,在多个重要国际赛事上拿到奖牌,自然遭受到猛烈针对。
很多选手那里被轻拿轻放的小失误,到了她身上都要被顶格判罚。
甚至她接受药检都比其他人更频繁。
前几天刚结束的总决赛分站赛凡纽特站,蒋愿爆冷摘得银牌,和金牌选手的分差只有0.3。
因为她有一个勾手四周跳被以周数不足的理由判定降组。
(周数:运动员在空中完成跳跃的圈数,简单来说就是身体转了几圈,周数不足就是没转够。周数不足和用刃错误都属于比较严重的扣分项。)
这件事在花滑圈子里引发的波澜不小,按规则来说,只有周数缺少在180度以上才会被判降组,蒋愿跳跃的周数缺少明显小于90度,应当视为足周,严格一点也就标q,不影响基础分。
至于执行分,无论如何都不该扣那么狠。
要知道,同场竞技的“高贵国籍”选手完成同个技术动作时,就连摔倒了也比蒋愿拿到的执行分高。
冰迷们嘘声一片,在网上狂骂裁判是眼盲心瞎收了黑钱,卡纳国家队也向国际滑联提起申诉,但最终被驳回。
虽然蒋愿没对陈望月提过这件事,但心里一定是憋了一口气的。
陈望月看着场上的红发女孩。
十分钟内,她摔了十次。
看起来轻盈又飘逸的跳跃动作,一点也不轻松,实际上,高速旋转之下,落冰时身体关节要承受数倍于自身体重的冲击力。
那在冰面上反复跌倒又爬起的身影,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一块没有痛觉神经,反复在砧板上摔打的肉。
可是她和她,是一样的肉体凡胎,会流汗流血也会疼痛受伤。
很多次陈望月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但蒋愿还是迅速爬起,连眉毛都不皱一下,面无表情地拍掉训练服上黏附的冰屑,滑到场边喝口维生素水做个拉伸,回放刚才跳跃的录像,跟教练讨论用刃是否标准,下次要如何调整空中姿态。
继续跳,继续摔,直到成功。
突然,场边有人大喊了一声“教练”,陈望月猛地站起来,蒋愿的跳跃又失败了,但这次显然与以往不同,她尝试了好多次都没办法自己站起来。
她一定是受伤了。
陈望月快步跑向场边。
“不用扶我,我没事。”蒋愿对教练说。
一旁的队医紧紧皱着眉头,“不行,可能是伤到脚踝了,最好做个全面检查。”
陈望月也拨开面前的人挤到她面前,“还是做个检查吧,小愿,我背你过去。”
蒋愿的脸色一下子就不自在了,她理都没理陈望月,对队医说,“没事,给我拿个冰袋就行。”
陈望月语气难得严厉起来,“他说你可能伤到脚踝了,你没听到吗?小愿,你的脚不想要了?”
“少管我!”蒋愿也提高了音量,狠狠瞪着她,“我的身体我做主,就算腿废了不能滑冰了也不关你事,你以为你是谁?!”
陈望月在她灼热的逼视下一点点沉下脸。
“说的也是。”她冷冷地直起身,“反正蒋大小姐家有的是钱,不滑冰也能回去当信托基金宝贝,我怎么有资格管你。”
“你……!”
蒋愿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就在这个空档,本来作势要走的陈望月一把把她从地上拦腰捞起来,死死按住怀里拼命挣扎的人,大步往休息室的方向走,还不忘回头看着教练,“她的气话您别放在心上,她很在乎滑冰,麻烦您和医生跟我过来。”